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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逐麦浪的农机手

时间:2025-06-08 21:00:00

任法杰(左)和任法磊来自河南新乡延津县,从事跨区作业超过十年(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梁辰/图)

2025年5月,麦收时节,一场大雨突降河南叶县。这是当地近两个月来的首次有效降水,它缓解了旱情,也给正在进行的夏粮收割带来一定影响。

次日上午9时许,四五辆大型联合收割机停靠在叶县田庄村的田边等候。“下午应该就能进地(开始收割),太干旱了,这点雨很快能干。”一位农户站在田垄上说。雨后的气温有所下降,金黄的麦浪在清风中翻滚,整个田野像镀上了一层流动的金色。

联合收割机在叶县仙台镇高标准农田核心示范区作业。近年来,叶县将高标准农田建设提升到乡村振兴的战略高度,截至目前,全县共建成高标准农田96万亩(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梁辰/图)

几乎同时,来自河南安阳滑县的段江涛和同乡段思帅驾驶着收割机率先冲进了麦浪。跑了几个来回,农机突然被卡住。经过一番排查,他们发现是潮湿的麦秆堵住了粉碎机,随即拿出车上的工具,卸掉粉碎机外壳,掏出堵塞的麦秆。很快,农机又开始了轰鸣。

叶县仙台镇西马庄村,村民在一处绘有动画电影《龙猫》图案的房屋前晾晒麦子(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梁辰/图)

农业部相关数据显示,我国农作物耕种收综合机械化率达73.11%,其中小麦综合机械化率超过97%。像段江涛和段思帅这样跨区作业的农机手,是机械化收割的主力军。麦收时节,这些“新麦客”驾驶着现代化农机,沿着麦熟带由南向北迁徙:湖北、河南、河北、山西、内蒙古……行程数千公里,跨越省市,追逐丰收。

叶县是跨区收割的重要一站。作为全国粮食生产大县,叶县始终把粮食生产和粮食安全放在首位。面对局部地区的春旱、病虫害等挑战,当地通过推广节水灌溉、实施“一喷三防”等举措,确保小麦长势良好;制定“三夏”(夏收、夏种、夏管三个连续性农事阶段)生产工作方案,组织助农服务队下沉田间地头,协调解决农户困难。

一位村民手捧正在晾晒的麦子说,“今年的真不赖”(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梁辰/图)

“我们提前对麦田墒情、收割时间进行网格化摸排,确保每块地都有责任人。”叶县农业农村局局长魏进庚说。截至2025年5月28日,全县麦收面积95.5万亩,占比98.6%。

农业机械化是麦收的有力保障。通过应用软件河南农机云App,可以实时查看农机设备的位置和状态,并与农机加装的北斗定位终端联动,实时记录农机的作业轨迹、面积、油耗等数据。据叶县农业机械局局长王涛介绍,“三夏”期间,叶县每天大概有上千台农机同时作业,高峰时可达1500台以上。为确保农机安全顺畅通行,叶县在高速路口、乡镇街道设置服务站,为农机手提供免费检修、协调油料供给和路线指引等服务。

段思帅驾驶联合收割机进行收割(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梁辰/图)

段江涛今年45岁,跨区作业超过十年。每年5月上旬,他从家里出发,一路向北,6月中旬在河北收车。5月23日这天,他和段思帅在叶县田庄村收割了100亩地,每亩收费40元左右。一个麦收季,除去油费、拖车费和生活成本,每人能挣两三万元。这比他们平时在老家当货车司机的收入“强多了”。

段江涛将粉碎机中堵塞的麦秆掏出(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梁辰/图)

“麦熟一晌,虎口夺粮。”这句谚语形容麦收的时间性强。小麦成熟收获的时间短,极易发生不可预测的灾害性天气,一场暴雨可能会让万亩麦子倒伏发芽。麦收是一场与时间和天气的赛跑。

风餐露宿和长途奔波是跨区作业农机手的日常,他们在收割和收割途中的每一刻都交织着汗水、泥土与机械的轰鸣。跨区作业任务量大,为了抢时效,一般需要两个人同行,轮换着驾驶收割机、在高速公路上赶路、吃饭和休息。白天,他们常常用车上带着的方便面、火腿肠或面包充饥。晚上收工后,才有点时间去村里的餐馆吃饭。如果天气预报有降雨,他们还要在下雨前连夜赶收。

韩姐、段哥夫妇来自陕西西安,他们平时的职业分别是当地医院的护工和冷链车司机,农收时节从事跨区作业(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梁辰/图)

出于节约时间和成本的考虑,农机手晚上一般就睡在驾驶舱——在座位上搭一块木板当床铺,有时要挤两个人;或者在农田边搭帐篷、打地铺。只有路过县城的时候,才有机会花五六十块钱在宾馆住一晚,睡个好觉,顺便洗澡、洗衣服。

为了出行方便,刘明随车携带一辆摩托车(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梁辰/图)

即便是这样高强度的劳动,段江涛觉得比以前手持镰刀收割“轻松多了”。家里有十几亩地,他记得小时候每到麦收季节学校放假,他就跟家人一起去地里收割。“每天又累又热,满身是土,一不小心还会割到手。四五个人忙活二十多天才能收完,还得单独去脱粒。现在,用联合收割机一个多小时就能一次完成。”

刘明、刘亮兄弟来自河北邯郸,分别是90后和00后,他们从小就跟着父亲从事跨区作业(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梁辰/图)

段江涛现在用的联合收割机售价20万元,享受农机购置补贴后只需16万多,他称之为“自己投资的高级生产工具”。“现在的收割机越来越先进了,开起来也越来越舒服。驾驶舱里有空调、监控和北斗卫星定位。车子一启动,收割的亩数就能实时看到。”他记得父亲当年开的收割机连驾驶舱都没有。

刘明兄弟俩晚上常常在由驾驶舱改装的“卧铺”里休息(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梁辰/图)

“90后”小伙刘明来自河北邯郸,从十几岁开始随父亲一起跨区作业,已经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农机手。2025年,弟弟刘亮跟他一起出车,他们驾驶着刚刚购置的、价值27万元(补贴后23万)的最新款联合收割机,途经湖北、河南、河北的麦收点一路到天津。

当农机手的十年间,刘明经手的收割机有一二十台——都是当季最新款,用过一季就折旧转让。新机器的割台、粮仓和功率都是最高配置,故障率低,干活效率高,快的时候“一小时能割三十多亩”,而且收得干净——田地的边角处都能处理到,不用农户自己动手。

冯现永、闫宏霞夫妇来自河南新乡(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梁辰/图)

“我们一路都是给种植大户干活,有的一户就有上千亩,用功率小的车根本收不完。”刘明记得有一次天气预报要下好几天大雨,他们开着两台大功率收割机昼夜不停地干了一天一夜,收割了500亩。

6月底忙完夏收,刘明、刘亮打算回家稍事休息,然后继续启程跨区秋收,主要收割玉米,一直干到11月。一年下来,“干好了,个人收入十来万。”好与不好,除了看天气,还要看当地的领车人是否能带他们到收割机需求大的农田,避免农机聚集造成竞争。

来自河南新乡的冯现永和闫宏霞夫妇这两年明显感受到竞争的压力,“车子(收割机)太多了,一个村子就有十多辆,而且都是新款大型收割机。我们来叶县四天,一共收了200亩,才挣了几千块钱。”夕阳下,夫妻俩站在刚刚收割过的麦地里,周围是大片光秃秃的秸秆,“这里基本收完了”,他们打算连夜转场到下一站——河南漯河。

收割间隙,闫宏霞在驾驶舱喝水,稍事休息(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梁辰/图)

冯现永家平均三年置换一台收割机,去年购买了一台售价27万元的,补贴后花费24万元。“我不想换,我想怎么一台也得用个五年。但我老公要换,他说人家(农户)都想用新的机器,收割又快又干净,旧的人家不想用。”闫宏霞半开玩笑地感叹,“我们这些年挣的钱都给人家卖车的了。”

五十多岁的年纪,经不住长途奔波。最近几天,闫宏霞和冯现永吃住都在车里,她时常感到腰酸。前两年的夏收季,都是儿子跟着冯现永出来跑,今年,儿子在村里找到一份电商客服的工作,不便请假太久。“他(开收割机)开得挺好的,也不嫌辛苦,反正都是为了给他挣钱。”闫宏霞说,现在全家的目标就是攒钱为儿子在县城买套房结婚。

结束一天的工作,冯现永在检修收割机的皮带(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梁辰/图)

刘明一路在社交平台上分享着麦收的场景,“大干”“继续干”“全速了”“根本干不完”“又是牛马的一天”“轻松拿下一大片”……他给短视频起的标题短小精悍。刘明在这个平台有六千多粉丝,留言里大多是称赞,“这就是勤劳的中国人”“中国最牛的农机手。”

从传统“麦客”到现代“农机工程师”,农机手身份的转变折射出农业从“人力驱动”向“科技驱动”的跨越。他们用辛勤的劳动和专业技能守护着“颗粒归仓”的古老誓言,也为农业现代化提供了生动的注脚。

(文中刘明、刘亮为化名。)

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梁辰

责编 郑洁 方迎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