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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能化解什么品牌难题?短剧会昙花一现吗? | 十问黄升民

时间:2025-07-01 21:01:00

[“十问”话题]媒介与品牌的共生与发展

[受访人]黄升民 中国传媒大学资深教授、中国广告博物馆馆长

Q1:你担任《媒介》杂志总编辑已有24年之久,还会在每期杂志开头提出“升民视点”,分享你对每期内容的看法。回望那些关于未来的预测,有哪些后来被验证了?

黄升民:《媒介》是专业杂志,而不是纯学术杂志。我们研究的出发点是观察媒介产业变化。在杂志创办之前的1990年代,一些机关媒体、机关报正向商业过渡,也就是产业化的发展;到2000年以后行业出现两个发展方向,一个是成熟媒体、传统媒体的数字化,另一个是互联网媒体、新兴媒体的产业化。

《媒介》是2001年创办的,杂志刚刚出版时,关注的重点是广电行业变化、三网融合、媒体数字化等问题。

我最早在杂志上发过一则预言,大意是“国有企业的今天,就是国有媒介的明天”。我写这句话的时候,很多没跟上时代变化的国企关停并转、大量员工下岗,媒体却好得不得了。但是我指出,如果国有媒体不参与市场的竞争,总有一天会被“体制”打败。现在很多国有媒体就处于这个境况,原有收入全靠广告,而且是单品种、单目录的广告,而后来技术转型落伍了,尤其是背后的经营文化跟不上,结果收入大减,经营出现困顿。

另外,在广电鼎盛时期,我说它“是一个蜂窝煤,表面看着黑黢黢、坚韧如铁,一转身,千疮百孔”。你看以前纸媒很辛苦很累,现在广电更累。

我还曾经说过“平台,也是一个帝国。它必然带来垄断,这种垄断比传统媒体和其他的垄断更厉害”。现在我们能摆脱互联网平台吗?它的垄断的确更严重。

我们的学生和老师必须和业界共同进步,密切关注它的发展。美国《连线》杂志对“新媒体”下过定义:“所有人对所有人的传播”。我写“升民视点”的时候,写过一个“新媒体”的定义:未来必然产生三个无限状态——需求无限、传输无限和生产无限。这个定义对我非常重要,我用它观察很多媒体的变化。

Q2:有没有什么趋势上的判断,后来被验证还是有偏差的?

黄升民:有一个是文化产业的“内容银行”,我以为它很快可以实现。

今天互联网和数字化带来非常大的颠覆是:内容不是稀缺的,而是无比丰富的、无限生产的。千千万万的生产者,如果没有合理的内容分配交易机制,市场会很混乱。所以我们于2009年和广州的媒体一起提出“内容银行”的概念,也就是公开的信息透明的内容在线交易平台,解决内容资源的合理配置和权益问题。但是实践非常难,它涉及打通大数据的底层,否则无法形成金融流动。

“内容银行”多年都未能实现,我是着急的。

Q3:在你策划的《中国品牌四十年(1979~2019)》一书中,2013至2019年被定义为中国品牌的转型突破期。按此划分,2025年处于这个阶段吗?

黄升民:作为广告学院的老师,我们每隔十年会做一个产业的总结。2019年的时候,我们策划了“中国广告四十年”系列丛书,包括消费市场、媒体经营、品牌、广告教育等。就“中国品牌四十年”,分为了破冰萌芽期、野蛮成长期、升级竞争期、繁荣发展期和转型突破期。

为什么说2013到2019年是“转型突破期”?因为这几年间,整个中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第一,企业快速成长,规模扩大技术增强;第二,凭低成本、大规模获取低价市场的时代已经过去了,高端化、高技术、全球化发展成为新的常态。

直到今天,其实还是之前的延续,但2025年到了一个临界爆发的状态。

中国品牌会比以前有更高的抬升,企业经营会越来越渗透到全球各地,高端化、高技术、年轻化也成为基本的发展趋势。这不只表现在制造业的强势,文化也在发展,文化输出和文化产品正在融合物质产品爆发。最近有两个典型的产品,一个是游戏《黑神话:悟空》,一个是动画片《哪吒》,它们在国际上的影响力我们都有目共睹。

Q4:相较十多年前中国品牌步入转型突破阶段初期,现如今,媒介和品牌的关系产生了什么变化?

黄升民:当品牌处在幼年时期,媒介非常重要,相当于保姆、老师的角色。媒介不只承载品牌的传播,还辅导、帮助、引领品牌完成很多事情。我们常说“一个广告救活一个厂”,其实就是指媒介传播的作用。

但是进入现在这个时代,品牌的传播渠道非常丰富,不只分布在单一渠道,而且作为品牌方的企业也在迅速成长。这时媒介和品牌的关系就发生了变化,它们不再是保姆和幼儿、老师和学生的关系了,而是平等共生、多样选择和适配的关系。

一方面,品牌绝对需要媒介,把品牌的意图、思想和规划传播出去,获得第三方的认同、区别,最后达成共识。另一方面,当品牌成长起来,需要根据自身的定位、状态和能力,选择多样的、适配的媒介完成传播。

媒介要和品牌建立一种共生关系,必须做到两点。第一,工具需要多样化。第二,对于工具所触达的人群,要有基本的把握和了解。媒介对企业和中国的产品要有认知,中国产品已经处在全球市场的概念下,越来越往高端和高科技方向发展。

今后媒介的工作不只是简单地接受广告投放,还涉及内容端如何多样化、如何与企业传播意图相适配。同样,也涉及消费端的研究,接受者如何触达信息,在多元环境中如何选择媒介,接受者如何变身为使用者甚至成为媒介发布者。问题繁多且复杂,需要媒介经营者深入研究并与企业共同制定传播策略和实施方法。所以媒介和品牌是真正的共生关系,是共同繁荣发展、多样选择的关系。

Q5:近年,不断有企业组建in-house(内部自有)团队,致力于提高品牌自有的传播能力;另外,越来越多的企业家自己出面发声,企业的媒体账号下场互动也成为常态。如何看待这种趋势?

黄升民:其实过去也存在这种现象。

一方面是因为知识需求的变化。企业面对的是不断变动的市场,当它自身的产品、技术和规模都在不断扩张,有时候代理达不到企业所需要的专业知识,它就必须用自己的力量完成。

另一方面是因为经营方式。有些企业觉得“肥水不流外人田”,要把利润都占了。这是企业的经营理念决定的。

当企业进入陌生市场寻求不到帮助的时候,企业只能靠自己解决问题。但是当企业发展到一定程度,规模远超自己的知识范围,它就必须依靠代理公司。

Q6:在这样的趋势下,第三方媒体、第三方代理公司的价值有什么转变?

黄升民:有人说“不需要代理公司了”“广告完蛋了”,这些说法违背了经济学基本的“分工”定义。当分工成为常态,代理可以节省成本和提高效率。比如你在一亩三分地卖几根葱,完全可以靠自己,如果邻居需要你拿过去就行了。但是现在你有几千吨的货物要摆到国际市场去卖,没有专业代理绝对做不了。

如果你什么都自己做,其实是低效率的。市场的知识不断变化,环境也不断变化,有些知识的补充和专业性工作需要代理公司去完成。企业面对的媒体不是一种选择,而是多样的选择。这个时候的问题是,那选谁来做代理?代理公司必须熟悉自己的工具,熟悉整个市场环境,在熟悉的过程中牵线搭桥完成交易。

墨守成规、靠吃人情饭的代理公司肯定没有用处了,但是帮助你完成新的探索、熟悉新的知识、拓展新的市场的代理公司绝对是有用的。

Q7:来势凶猛的AI,能够化解品牌传播的什么难题?

黄升民:我们必须从认知科学的角度去理解人工智能。

一个人所谓的智慧包括记忆、推演、逻辑等等,而人工智能在辅助我们智慧的方方面面。它是个好助手,但不能替代你。从1到100绝对是AI超越人,因为它很快。但是从0到1,它现在还做不到。

对于品牌传播来说,AI在三个领域可以帮助品牌提升。

其一,品牌需要形成定位、框架和策略时,以前要委托代理公司或者咨询公司,花一个月、两个月做出一份报告,现在用生成式人工智能快很多。当然,有些东西企业还是需要和代理公司、咨询公司对话,也可以用AI生成的东西作为蓝本,用它对比第三方提供的方案有没有创新、有没有见地。

其二,品牌要选择多种媒体合作时,人工智能除了给你不同的选项,还支持一键实现广告资源的精准投放‌。

其三是效果检验,在这一点上也是人工智能的反馈更加及时。

其实每个环节AI都能提供帮助。它是一个非常好的工具,像老师一样,但是这个老师的教学效果和你这个学生有很大关系,聪明的学生最终会超过老师。

Q8:短剧这种新业态会是昙花一现吗?为什么?

黄升民:应该不会。它会成为一种常态,但以后也会有新的东西替代它。

我们《媒介》写过一期“短剧”,写的时候编辑在内部有分歧,一种是觉得这个东西没什么用,而我觉得它还是挺有用的。

第一,人不能只是追求高雅,也需要娱乐性的东西。人对简单的快餐也是有需求的,短剧就是文化快餐。比如你坐地铁、到某个地方等人、睡前或者饭前,总得有碎片时间需要消遣。

第二,人需要情绪的疏导。我们肯定会碰到不高兴的事情,需要宣泄情绪,这时想看个“霸道总裁”很正常。这种需求是人性使然,所以短剧不会消失。但是你也不会天天看,它就是一种媒体、一种内容呈现,和电影、电视剧是一类的。

我看北京晚报、央视新闻,但我也会看B站、小红书。不同时候,会有不同的媒体种类出现。对人来讲,选择是越来越多的,所以媒体就形成一个生态环境。我认为在短剧火爆一段时间之后,它会慢慢地降温,变得平台化,成为一类媒介内容生态,但是会有相当的市场规模。

Q9:还有哪些媒介载体或形式上的创新值得关注,却不为公众所广泛认识?

黄升民:我们学院有一个新专业叫计算广告。这是一个范围很广的定义,指一种完全基于计算技术的传播流程,包括素材的选择、广告的投放、传播的效果评估等等,各个环节都要通过数据去计算、完成。

计算广告现在还处于摸索的阶段,它涉及比较多的工科、自然科学知识,也涉及人文知识。坦率地说,我和其他老师讨论计算广告的问题也很困惑,因为它的专业性很强,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工具的使用。

我们不能要求每个计算广告人都和工程师一样清楚所有的工具设定,他们毕竟只是使用者、应用者,很多时候知道原理、了解各种数据、运用工具进行组合就可以了。现在各种各样的数据库替代了以前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你不仅要对此有所了解,还要熟悉投放者、投资者,因为要了解他们需要什么、能做什么、期待什么。另外,这些传播的实施又和社会有关联,在什么样的社会背景、市场环境下才会达到预期的效果,需要你对宏观背景有所了解。

除了计算广告,还有一种媒介形态值得关注,就是聚合型媒体。

互联网和人工智能属于分散的、千人千面的媒体,但是媒体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功能——聚合。为什么最近户外广告的市场反应不错?因为它有地标基因,信息发布带有很强的吸引力,它与空间或者事件相互适配就会表现出强烈的聚合效应。

最近为什么演唱会、灯光秀突然爆火?因为个人化的媒体让人深陷孤独,必然寻求聚合机会而达到情绪的平衡。所以,媒体传播不只是满足“个性化”或者“个人化”,要注意到人群的聚合需求。媒体能通过设置议题发起活动,引发群体行为,形成聚合效应。比如鸣沙山月牙泉万人星空演唱会,把沙漠作为天然舞台,打造沉浸式的露天音乐盛宴,这就是一个事件营销的生动例子。

自从网络世界使人与人的交流变得非线性之后,每个个体都急迫地寻找人的社会性一面。这时候聚合是非常重要的媒介传播渠道,它是市场机会,也是塑造品牌的方式。

Q10:作为中国广告博物馆馆长,你亲眼看着这间由中国传媒大学主导设立的博物馆从2014年开馆至今,一点点被过去的历史、新兴的事物填满。在你看来,当下广告行业、广告学科最需要关注或警惕的是什么?

黄升民:我们为什么要做博物馆?简单来讲,广告行业有它的历史记忆,我们必须对它进行知识的归纳整理,这是博物馆最根本的东西。此外,我们要让社会知道这些知识的作用功能,形成共识,这是博物馆媒介化的过程。博物馆不是以收藏为核心,而是以收藏、整理和呈现为一体,在这个过程中完成社会互动,这就是产业。

很多对未来的看法和学术的整理,我们是在和产业互动的实践过程中形成的。

需要注意的有几点。第一,广告产业和广告学科现在出现一些杂音。很多大学取消了广告专业,有些广告公司、主流媒体的经营也变得困难,就有人怀疑广告没有用,我们不需要广告了。这是一个认知上的偏差。其实广告非常重要,而且广告整体的市场是发展的。

第二,我们一直以来最大的问题是缺乏传播的经验和技巧。现在的社会消费要提振,实际上需要足够的沟通和传播进行驱动。若是对广告持一种鄙视的态度,肯定驱动不了消费,也驱动不了品牌。

广告业界不仅在健康发展,广告也是整个国民经济至关重要的一环。如果没有广告,消费者怎么知道你生产了什么?没有知晓怎么行动?我们既要懂得生产,也要懂得搭起消费中间的桥梁,就是传播。这个核心问题不解决,计算广告、品牌传播都是隔靴搔痒。

我们必须认识到,处在一个大的生产时代、消费时代,要用传播功能让信息数据流动起来,完成最佳的配置,达到最佳的效果。

黄升民简介

黄升民是中国传媒大学资深教授、广告学院博导,同时担任《媒介》杂志总编辑、中国广告博物馆馆长、国家广告研究院副院长、中国广告协会学术委员会常务委员、中国广告主协会专家委员会常务委员、中国广告教育研究会副会长等职务。

1972年,黄升民进入《广州日报》工作,之后于1978年考入北京广播学院(中国传媒大学前身),毕业后在中央电视台就职。1986年,他前往日本留学主攻传播学和广告学,后于1990年回国投身广告教育工作,在中国传媒大学任教至今。2005年,他推动创建中国广告博物馆,该馆在国家广告研究院、中国传媒大学发起下于2014年正式落成。

黄升民在新技术与传媒、媒介经营、广告史等领域有丰富的研究,代表著作有《IMI消费行为与生活形态年鉴》《媒介经营与产业化研究》《中国广告二十年》等。